这几个人的几件事都是我妈和我姥姥讲给我听的,我感觉有些意思,记下:

第一节

有一夫妇在村头开理发店,店面大概七八个平方,男人洗头女人剪发。一般剪头七元人民币;烫染价格不一,不过总体上在几十元这个量级上。房子是亲戚原来荒置的,简单装修了一下,谈不上什么风格。

二人有一孩,成绩不佳。

孩子在店里玩手机有些吵闹,男人骂了几句,孩子哇哇大哭,「你们骂我,你们不能骂我,你们骂我伤害我的自尊心」!

女人嫌聒噪,手上一边干活,一边又骂男人,「你骂他干什么让他哭,烦死人」!

男人还嘴:「我管他还有罪了?那我不管他」?

……

两人倒又吵了起来。

一般来说,在本地,男人如果有能力有资源就会做点生意,女人帮忙打理,往往收入不菲;如果男人没做生意的条件,那会出去做些力气活,一日有一两百元或者更多一些的收入,女人也去打工,一日百元上下;也有女人的事业有声有色男人帮忙打下手的,不过不多。如此,方能在几十年后攒下一些钱,为下一代升学也好结婚也罢的人生大事做好准备。

另外,本地基本没有新开的常青店铺 —— 除非它已经常青,几乎都是铁打的楼盘流水的店,镇上商业街的蛋糕房、拉面馆是这样,村头的小理发店、小超市也是这样。

无数个这样的原子,构成了本地经济底色的一部分;无数个这样的本地经济,构成了……

第二节

另有一夫妇,两人各有特色。

丈夫身材不高,较胖,又喜欢剃个光头,整体外形很圆润。

农村如今耕地基本都是雇佣拖拉机进行作业,按亩收费。有一年邻家的地雇佣了同村人的拖拉机,拖拉机手赶进度连夜赶工,不慎把地块交界处的田垄破坏了。第二天丈夫发现后,找到正在施工的同村的拖拉机手,在地头喊那人,「你停下,过来,你来」。身材较高的拖拉机手走到距他三四步远时,他揪住拖拉机手的领子,扯低头,结结实实地打了那人几个耳光。旁边人见状拉开两人,两人争吵一番,没再动手。

另有一次,邻村的杀猪匠下村叫卖猪肉,丈夫买了三斤猪肉,回家一称实际只有两斤。他一手拿刀,另一手提肉,在门外喊住那杀猪匠,「你别走!你看看,给了我多少肉」!走到近前,把肉摔在那人面前的肉案上,夺过那人的秤,折成四段。杀猪匠见势欲还击,但见丈夫开始挥舞手中的刀,只好作罢。

妻子中等身材,穿着朴素,平时话不多,一子一女成绩均佳,常以成绩不错的儿子为荣。

儿媳临盆,妻子作为婆婆去伺候,矛盾颇多。儿媳产下一女,坐月子,妻子因琐事,坐地下撒泼打滚要儿子离婚。后来儿子离婚,向女方支付了为数不少的补偿金,且女儿抚养权归女方所有。

后来儿子再婚,每每和同村人谈起此事,妻子称,「俺儿娶了俩媳妇,一个不要再找一个,这叫有本事」!

第三节

一对夫妻,前几年攒了些钱,买了辆小货车,从煤球厂拉煤球下村卖。煤球卖到村里,给买家搬好放好,中间有点差价,基本算是个纯力气活。后来有一天,开车上坡时,不小心溜车了,丈夫的腿被扭断了,残了,妻子开始跟建筑队一起干活。

大太阳下,建筑队有「技工」和「壮工」,妻子没有拎瓦刀砌墙的本事,就只能干「壮工」,搬砖,和泥,扛沙子,扛洋灰。十里八乡的建筑队里,只有男的,没听说过哪里还有女工。

干了一段时间,妻子又买了一台手扶烧柴油的撒化肥机器,钻玉米地给人撒化肥,按亩收钱。冬春时节,麦苗刚出来,最高也就到小腿,地里撒化肥很容易,基本没人找人专门撒;可到了夏秋时候,玉米能长到两三米高,顶着大太阳,人钻进去什么也看不到,这个时候浇地再撒化肥,就有人雇人了。妻子就干这个活。

最近一段时间,本地忽然兴起给小姑送首饰,嫂子想买条项链,妻子说,「我这成天跟盖房班晒着,还钻棒子棵,你看我这胳膊让棒子叶剌的,又黑又不是样,还买项链,我戴啥项链啊,还不如给我买身衣服」,嫂子就去镇上,给妻子买了一身衣服。

裤子花了六十,上衣花了五十,一身衣服一百一十块钱。妻子说,真好,这裤子还能这么薄,准得凉快。

第四节

两对夫妻,两代人。

上代有一独子,学而未成,早早归家,旋即婚配,父辈倾尽积蓄,另举债数十万,为其在聊(城)购得房产一套,独子娶一聊地妻。

近时,独子携妻归,见母种丝瓜、茄子、辣椒、豆角等数畦,嗔曰:「种这些干啥」,母答:「吃啊,长了丝瓜豆角炒着吃啊」,儿诘「谁还吃这个」?!餐时,母炒茄豆两菜,儿视,不食,反买火腿两根,切一盘,与妻尽。

家几日,每卧至十时,祖母不悦,母亦不忍醒之。父问,「在聊城出租车开得怎么样」?儿答:「每天跑长途能拉两三个人」;父又问,「你每天睡到几点」?儿复答:「睡到八九点」。父讽之,「你睡到十点人更多」!

既行,祖母语之村人,「咱就看好了,别的咱不说,就俺家小孩,他要能过好了,我倒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