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来源于另外一个平行时空,当然那个时空的我也没亲身经历,是道听途说得到的二手消息,但是我还是尽可能保留我所获知的信息写在这里。因为我总觉得,这种事情,是某些东西的最底层密码。故事不见得真实,也不见得不真实,开心就好。

东部某省边陲,与邻省只有一河之隔,在历史上的行政区域划分中也多次易手不同区县,是著名的「三不管」地带。

该地近年来流行养殖肉蛋鸡,颇有数量的农民在自家耕地上盖起养鸡大棚,棚边再盖上两三间小房,作饲料库房和安居点。养殖户尽己所能,用心呵护,鸡苗一个多月即可出笼,换来为数不少的人民币,也有少部分因为各种原因而赔得倾家荡产,比如鸡瘟。

最高领导机构早早就发布了 18 亿亩耕地红线的相关规定,国土资源部亦有对应法规出炉,但是落实到地方上,却往往不那么执法必严。据我了解,法律规定是允许在耕地上从事养殖业的,但是耕地又分基本农田和非基本农田,基本农田一律不允许从事种植业之外的一切业务。非基本农田就有些特殊,乡(镇)政府要对管辖范围内的土地资源进行总体利用规划,而规划工作的一部分就是划定本乡(镇)的畜禽养殖用地,养殖户无须再专门获得审批即可在划定的畜牧养殖用地上建立养殖场。

可事实上,绝大部分农民都没有「基本农田」的概念,只知道耕地不能盖房。而几乎所有养鸡场都是盖在了养殖户自家的耕地上,至于具体是不是违反相关规定,那谁也不清楚,因为乡(镇)政府的土地资源利用规划图没有张贴到各家各户,想要了解自己家的耕地在没在规划的畜禽养殖用地区块里只能去问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既然耕地能不能建养鸡场还是个未知数,那为什么大家都敢这么做呢?很简单,因为以前有人这么做,也没人说他们违法 —— 这不就是不违法?「他们行,咱为啥就不行呢」?

最近一段时间,国土资源利用复核活动在此地开展,航拍等技术也应用上了。

如上为故事背景,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前几年,本地农民辰山也在自家耕地上盖起了养鸡场。

他本身脑子就比较灵光,找好了稳定的销路和原材料来源,又和媳妇起早贪黑地干,很快就成了村里首屈一指的养鸡大户。手里有了些积蓄,辰山野心也大了起来,承包了旁边叔叔家的耕地,还在银行贷款,扩建了一个更大的造价近百万的养鸡大棚。那大棚我进去过,几乎就是一个特别现代化的养殖基地,喂料、除粪、通风和温湿度控制等功能几乎都是自动化的电气控制,让我在里面住我觉得都没什么问题,除了鸡有些吵。

按照 VTCC 7 农业频道的路数,辰山很快就要成为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养殖大拿了,镇政府县政府专门派人来取经推广也说不定,弄不好还得拍个专题系列报道宣传宣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但是现实不是电视节目,也不是新闻报道,考察队没等来,辰山却等来了拆迁队。

几个月前,镇上来了人,和辰山说你这个棚盖在这儿不行,土地资源利用复核的时候飞机给拍照了,这个地方是基本农田,你不能在这儿盖大棚,得拆。要盖也行,挪去十几公里外的另外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是镇政府划定好的畜禽养殖用地。辰山懵了,这咋其他人盖都没事,就先找俺呢?莫不是说看俺太赚钱,想让俺出出血?辰山就试探性地问,「大哥,村里还有几家养鸡的,他们也都得拆」?「得拆」。辰山媳妇吓得哭了,大几十万呐,这才刚盖好几个月,就得拆?!

辰山闷闷不乐,晚上,他去二黑家的鸡棚找二黑。二黑也吓坏了,那些人从辰山家里走后就来找了二黑,也让二黑拆棚。二黑家的养鸡大棚不如辰山家的先进,但也有几十万的造价。辰山在二黑那儿给村里其余的几个养殖户一一打了电话,大家的情况也都是一致的。

说到这儿,其实事情的走向都很正常,这事如果到此就结束的话,那无非就是一个农民没有法律意识违反规定开办养鸡场而被相关工作人员依法要求拆迁的故事,完全没必要专门再写下来。问题在于,后面发生的事情才更精彩!

第二天,镇上的工作人员又来了,和辰山说你得拆,赶紧找人动工吧,早晚的事。辰山媳妇哭着说,「大哥这几十万呐,俺这刚贷款盖好有点盼头,这就让拆了,俺这以后还咋活啊,这一辈子也还不完了」。辰山也央求说,「大哥,俺这一批鸡苗刚进来,咋着也不能就这么扔了,你们就行行好,先让俺这一棚鸡出棚了再说行吗」?工作人员没说什么,只是重复说你得拆,得拆,早晚的事,就走了。

过了一段时间,工作人员又来了,还是重复上次的话。

再过一段时间,又来了,继续重复。

到后来,工作人员面对哭诉的女人和一脸愁容的男人,直说,「我们也不愿来,也不愿意逼你们,我们也是上面给的压力,咱们就都互相体谅吧」。

某次,工作人员走后,二黑来找到辰山,说要不就找找其他都被要求拆棚的养殖户,大家凑凑钱,请律师,上法庭告他们。「再来,就给他们来硬的,放狠话,就是不拆」。辰山也纠结,他去找了村里的老支书。

老支书在村里当支书当了得有三十年,几乎没什么人对他有过异议。老支书和辰山说,这事没别的办法,再来人,就可劲哭可劲闹,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拖一个小时是一个小时,就这一个法子。辰山谢过老支书,回家和二黑说了说,二黑也没再说什么。

按老支书的法子,辰山继续拖,拖了两个多月,走了两茬鸡。

可两个月后的某一天,二黑那边出事了。镇政府的几个工作人员,直接带着几辆挖掘机和吊车去二黑家的鸡棚了。二黑媳妇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二黑也气急了,说不出什么话来,红着眼睛红着脸,只会央求,「大哥,大哥,你们行行好,别拆了别拆了,实在不行再缓两天,等俺收拾收拾,你这就拆了,俺就这没法活了呀」!

二黑家和辰山家还不太一样,辰山家本来没什么债务,以前种地打工还有些积蓄,只是新建养鸡大棚在银行有些贷款,而二黑家以前倒腾放贷,已经赔了一大笔钱。以前,二黑以比银行高一些的利率先把别人的钱借到自己这里来,再转手以更高一些的利率借给一些银行贷款审批不通过的人,这样当然没什么法律保障,也正因为这样,二黑赔得几乎是倾家荡产,媳妇也要和他闹离婚。二黑咬咬牙,又东拼西凑了一些钱,从无到有,开始养鸡,希望哪怕辛苦点能赚一些钱来偿还以前的债务,翻身。现在,以前放贷赔的钱还没周转回来多少,新盖的养鸡大棚又要被拆,二黑和二黑媳妇很绝望,歇斯底里。

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又说了些要求尽快拆除的话,走了。

辰山知道二黑家来挖掘机吊车后,也是心急如焚,他又想了个办法。过了一段时间,辰山去了县城一趟,找到县政府国土资源局的一个什么主任。现在对官员贪污受贿查得严,辰山也不敢贸然就送礼,他想了想,就先去县城最大的超市办了一张充值卡,往里面存了五千块,又回到了县政府。他先去主任的办公室,和主任简单说了几句话,然后在走廊里等,等主任去厕所的时候,赶忙追过去。主任裤子还没解开,辰山就把卡塞到主任手里了,嘴里还说着,「主任,帮帮忙,麻烦你了麻烦你了,帮帮忙」。主任欲拒还迎,嘴里说着:「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手里还是接过了卡。辰山看主任收了卡,在县政府也怕夜长梦多,连忙说主任我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先走了,咱们改天找个地方再细说,咱们再联系。

过了几天,辰山给主任打了个电话,两人约定在县城某个比较偏僻的地方见面,辰山还带了一些本地的土特产,不值多少钱,也就几百块。主任来了,辰山连忙把主任迎过来,两人就坐在车里,说这件事情。一番沟通,主任给了一些有效信息,大体就是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没有权利去拆养殖户的养殖大棚,哪怕说挖掘机搭到房檐上了,只要养殖户说你别拆了我自己拆,他也不能再继续动手,至于说带着挖掘机和吊车去催,只是吓唬吓唬人,给些压力而已。一个办法就是拖,拖着就行了。

回去后,辰山没敢告诉村里人说他找了人问,他只是和其他养殖户说先拖着。二黑两口子自己也想了个办法,下次工作人员再过来的时候,二黑媳妇就当着他们的面先哭闹一番,如果他们还继续操作挖掘机之类的威胁人,她就假装喝农药,洒得到处都是,吓唬他们。可没成想,等这个计划真正实施的时候,二黑媳妇当着镇上工作人员的面,慌乱中居然真的把药喝下去了,还在市人民医院住了近一个月,花了不少钱。

此后,直至现在,就再也没人过问这件事了,养殖户们鸡照进钱照赚。

事后,辰山感慨说,「没人还是不行啊,咱们家就一个学习好的孩子,也没考个公务员谋个一官半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