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吃着八宝粥,回想起 60 小时前那碗卧着一个荷包蛋的清汤面,才意识到那是我最近几天吃过的唯一一份不必刻意引流到右侧牙床的食物。

左边的智齿已经消失几十个小时了,它原来所处的空间现在被血凝块填补,也是我亲自带着它进了牙科诊所 —— 放在牙槽骨上。

诊所门面很豪华,但是侧面却不怎么雅观,和普通民房无异。一个大叔问我为什么拔智齿,我说偶尔隐隐作痛,网上查了一下,担心发展下去情况更麻烦,所以想现在尽早拔了它。大叔问我哪个学校,我如实作答,他说,「济南大学的学生,意识挺不一般的」。

「我这儿拔牙可贵啊,一个智齿得七八百,麻药之类的都是进口」,我没说什么,接着问了个专业问题。

咨询完毕,几分钟后进来几个年轻女医生让我躺下,问了一句平时身体健康不吃什么药吧,我酝酿了两秒钟,「没有吃药的习惯」。接着,我还没准备好,甚至没来得及问一句「这就开始了」,医生镊子夹着碘伏棉球,让我张嘴,就开始给麻醉位置消毒。我并不知道那是碘伏,只觉得那种液体的味道很可恶,而且和我小时候看牙医用的一种药剂味道很像。接着开始注射麻药,她们徒手掰开注射针剂的玻璃瓶,抽出液体,推出空气,并在空中用排出的药剂留下一道曲率相当高的曲线,整个过程不过三四秒。我看她们如此云淡风轻,禁不住问一句,「疼吗?我先做个心理准备」,「有一点,不是很疼,没事」。我有点担心,因为这大概是我第一次打麻药,我手抚胸口,放空眼球,心中默念「相信现代医学,相信现代科技」,然后感受着针头扎进我牙龈的深处,大约两三厘米,微微有些异样的涨涨的感觉,麻药就打完了。确实不怎么疼,但是感受十分不好,我感觉整个上身肌肉都是紧绷的。「再来第二针」,「什么还有第二针」?注射完毕,「舌头麻吗」?「不麻,很灵巧」。她又拿一个镊子一样的东西,抵住 —— 实际上可能是扎进 —— 我智齿附近的牙龈,问我疼吗,我说不疼。「再来一针」!

连续三针,最后一针或许因为我牙床肌肉密度太大针管还崩开了,我顺带品尝了一下进口麻药的口感,苦的。过一会儿,麻醉部位的神经细胞不敌进口麻药的效力,开始失能,我感受到从下颌骨到颧骨、从嘴唇到耳朵,另加大半个舌头,全都没有了痛觉。

女医生开始用几个细长的金属工具在我智齿附近忙活,我能感受到她施加的拉扯以及捅刺的力量,我口中的对应部位就是一个工作台,而她在她的工作台上用她的力气进行着金属与肌肉骨骼的加工。拉扯和捅刺的力量相当大,应该是把智齿附近的牙龈组织先割开,再翻开。旁边一个医生用一个中空的管状工具在我口中不定位置地游走,大概是在吸血。早有耳闻,有的智齿要先分解再拔出,而分解的工具应该就是我小时候看牙见识过的那个小金属磨。果然,医生又拿一个小金属磨,开始分解我的智齿。我能感受到工具的末端在喷水降温,但是蛋白质在金属磨的作用下依旧会有比较强烈的烧焦气味,它不断发出摩擦的声音,偶尔还有小小的碎屑飞出。这个时候,我感觉口中积累了不少的液体,或许是分泌的口水,或许是血,我不清楚,不过我必须要把它吞下去或者吐出,不然我就要被它引发呕吐反应了。我决定吞下去,也没什么很特殊的感觉,只是有点黏稠和凉。

保持这种口中相当凉爽,同时又能闻到比较强烈的烧焦气味的状态一会,医生就用镊子夹出了半颗牙,我能看到它的牙根,上面还附着有很多的血浆 —— 为什么不是血液?因为稠。如法炮制,不过我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拔完的,直到医生说缝两针吧,我才明白,我的左智齿已经彻底消失了。线看起来很细,且很坚韧,而针就是一个比较短粗的弧形金属条,一端有尖。医生缝针,感受和打麻药类似,十分不好。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医生最后居然用手还打了一个结… 没多久医生就开始让我咬棉团了,第一个先咬几秒钟,拿出,再放第二个,咬住,让我起身到休息室休息半小时,时间要求精确到分钟。我起身后摸摸脸,发现我下巴不是一般的圆润,左脸也是出乎意料的饱满,而且没有知觉。

到休息室,看了一会儿喜羊羊,分享一下「你看见,我看见的」,半小时就过去。吐掉棉团和血水,医生说可以了,然后收款,拿药,走人。拔完牙的 24 小时内是隐隐痛的,说话都有影响,而且口中有很多的血水,不能吐,只能吞下。

现在,60 小时过去,血凝块已经大致发展成结缔组织,我的身体已经开始了它的修复程序,左智齿,已经来到末章了。每当对医生未知的操作没有安全感或者感到害怕时,我都会手抚胸口,心中默念,「相信现代医学,相信现代科技」。